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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学】 放羊的父亲
时间:2020-09-04来源:政商参考 阅读:10

       我们周家在老家官坡,也算是个大门户家族。我的祖爷爷、祖父到底有多少位,不看家谱我还真说不清楚。我只知道,单父亲这辈堂兄堂弟就有十二位。

       父亲是我爷爷快四十岁时生的,农村俗称的老生儿,年龄较小,在他们十二个叔伯兄弟中,排在十一,我四爷的孩子保长叔,最小,我们叫他小叔叔。所以在保字辈的父辈中,我的伯父众多。为了称呼有区别,都加以他们居住地和排行相称,比如,碾道的二伯(父亲的大哥,我的亲伯父),南沟的三伯,八亩地的五伯、焦沟口的七伯等。

       叶落叶生,月圆月落,四季更迭,生命更替。我的这些一生默默守候耕耘在山里身上有很多故事的祖辈、伯父们,都走进了坟墓,把自己浓缩在一个圆圆的土包里,和大山溶为一体,只剩下七十七岁的父亲成为周家唯一的长辈。

       很多时候,我想写一写周家的祖先和父辈们。这个大家族里有很多的故事,激励影响着周门家族的后代。我想写他们的人生,写他们人生的酸甜苦辣,写出人性的丰富与复杂;写出家族里的人跌宕起伏的命运和人生轨迹,写出艰难的尘世带给我们的命运感。但最终没有写。我把这种行为归为懒惰,其实我心里清楚,是自己的文笔太拙,阅历太浅,写不出深刻而有内涵的东西来,即使写出来,也不能真实地反映父辈们人生命运和他们的精神风貌,故而耽误至今。

       几天前,我无意翻到了父亲写的一篇回忆录,阅读着父亲这半篇文章,感慨万分。其实回忆文章只有少半篇。由于偏瘫的母亲需要照顾,和他自身多病的原因搁下了。

      父亲一生,是艰难而又顽强的。父亲身上发生的很多事,是那一代人的缩影。

      自己最亲最熟悉的父亲都没有写出来,你还能写出祖辈先人的生活?我这样扪心自问,羞愧难当。于是,我决然地的拿起笔,用自己粗糙的文字,凭借半篇回忆文章来写父亲。写父亲少年时代一个生活的片段,记录父亲那一段艰难的人生经历。


       确切地说,父亲看到两只红毛狼恶狠狠扑向羊群那一刻,他吓傻了,差点尿裤子。写出这样的字眼,有贬父亲的形象,但现实毕竟是现实。荒凉的毛栗树梁,除了一群惊慌逃散的羊之外,再无人迹可寻。从父亲嘴里发出的哭喊吆喝声,穿过茅草树林,漫过山梁孤单凄凉而又无助。

       那一年,父亲十三岁。

      十三岁的父亲,放养着三十二只羊。

      父亲十二岁时当了放养倌,那时,羊群有二十只羊。

     一个十二岁的孩子,每天赶着二十只羊,早出晚归,羊群浩浩荡荡地拥挤着晨曦和夕阳,走在山沟小路上很是壮观,但父亲的心并不快乐,甚至灰暗。昏暗得像黄昏时,那覆盖山沟的无边无际的暮色。父亲看不到前面的路,只看到眼前羊群,像一长串肮脏的棉絮在蠕动,使他眼花缭乱。每当看到那只身材健壮高大的羯子羊,在羊群里趾高气扬,显示着自己的威猛时,父亲心里就有一种怒火。他拿起棍子冲进羊群,劈头盖脑地打。有时放羊回家,在羊圈里打。打得羯子羊嗷嗷惨叫,叫声从羊圈里传出来,连我爷爷都听到了。我爷爷不语,我爷爷知道自己小儿子心中的怨气。

       十二岁以前的父亲是有梦想的。父亲的梦想是当兵,做一名雄赳赳气昂昂的军人。父亲八岁上学的第一天,领了书本和一本大楷本后,老师就在黑板上,用粉笔写下了八个大字: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。父亲上学的时候是1951年,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的战争,正如火如荼。

       老师领着学生高声朗读三遍后,就仔细地给同学们讲解这八个字的背景和含义。从那时起,一个抗美援朝,打败美帝侵略者的信念,就在父亲的心里扎下了根。他暗暗下定决心,一定要好好学习,长大当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。

      父亲在学校的时候,学习成绩一直很好,作文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,大楷作业也是班里拔尖。正是有当初的基础,才有了几十年后,每到春节前夕,我们家的院子坐满了让父亲写春联的人。我不懂书法,在我的眼里,父亲的毛笔字,遒劲有力,有着大山一样的力量。

梦想总归是梦想。在父亲四年级毕业后,现实的铁锤,就把他的梦想砸得稀里哗啦,碎了一地。

     我爷爷有弟兄五人,都成家立业。弟兄五人,唯独老大我大爷和老三我爷爷感情最好,弟兄俩没有分家,在一起过日子。两家人,共十六口,算个大家庭。十六口人,一个锅里搅稀稠,老的少的,大的小的,婆婆、妯娌、儿媳、在一个屋里进出,却相安无事。这都归功于我爷爷当家主事。我大爷一生也不爱管事,性格温顺,我爷爷,性格刚烈,脾气火爆,说话像䦆头,是我们那个山村有名的“倔板”。我爷爷凭自己的“倔板”,把家里管理的井井有条,和和睦睦。

       我想,父亲在我爷爷当家主事的环境下,他的梦想碰撞在我爷爷的“䦆头”上,不粉粹才怪。

父亲上完小学四年级,准备上五年级的时候。大爷得病死了。大爷一生很少干地里活,平时在家里除了放一群羊,基本上是个甩手掌柜。大爷,教过书,也有学问,他家那个黑不溜秋的柜子里藏了很多书籍。有《三国演义》《西游记》《保卫延安》《烈火金刚》《暴风骤雨》《林海雪原》等。正是这些长篇巨著,在父亲的心田里留下一片文学土壤,才有了他箱子里泛黄的草稿。大爷儿子宝珠——我的大伯父,生性老诚,木讷憨厚。有二女一子。大爷在世时,相互帮衬,吃喝穿戴,没有觉得怎么样。大爷一去世,宝珠伯父照顾一家人和他的三个孩子就显得力不从心了。

      大哥走了,但家不能分,孩子还得有人管,我爷爷这样想。

      家大业大,难事多。十几口人吃喝,地里活,牛、羊,家里五六个孩子上学,都要我爷爷操心。我爷爷腰都压得快弯了,特别是家里那群羊,我大爷活着的时候他经营,他死了,羊成了没有人照看的主了。让一个全劳力放羊,地里活缺人干,那是万万不能的,我爷爷作难了。

      羊要有人放,全劳力不能抽。爷爷决定让一个孩子从学校回来放羊,我爷爷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——我的父亲。我爷爷知道,自己的这个小儿子,在学校学习好,让他回来,心里舍不得。我爷爷也想过让宝珠大伯父的儿子天昌哥回来放羊。我父亲是我爷爷的老生儿,其实才比天昌哥大一岁。我爷爷一想也不妥,我大爷活着的时候,弟兄俩好的一个人似的,我大爷死了,孙子马上学都不让上了?外人会说闲话,会嚼舌根子。我爷爷低头思忖片刻,看了一眼父亲。

       我爷爷这一看,我父亲腿就软了,浑身像面条一样无力。父亲的心叭地一下就凉了。父亲知道,我爷爷这一眼,他就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了。果然,我爷爷就当着全家人宣布,老三,你不要上学了,回来放羊,把羊给我放好。

       没人敢吭一声、没人敢说一个不字。我爷爷的这把“䦆头”,一下子就刨掉了我父亲心田里那棵正茁壮成长的小草。

       多少个夜晚,一个十二岁的少年,为他失去了梦想哭泣。哭完之后,哀愁潮水一样席卷了他的全身。夜,太漫长了。没有了梦想的夜晚是那么的混沌,缺乏了梦想的黎明是那么的苍白。

我不知道,父亲猜没猜透我爷爷的心思。我想,那时,在爷爷的心里,他的脸面一定比我父亲的前途重要。我想,父亲的心里一定充满怨恨,除了怨恨他没有任何办法。在后来漫长而又艰难的生活里,这件事是不是一直耿耿于怀,而这种怨恨愈发的强烈?但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。这都是我的臆想而已。


       十二岁的父亲,赶着二十只羊,走在山沟的路上,感觉自己像一位老师,跟着一群学生往操场里走。咩咩的羊叫,和冲鼻而来的羊骚味,让他痛苦而又绝望。

       羊群叫唤着往前走,并肆无忌惮地拉着屎。黑珍珠似的羊屎,布满了山路。父亲踩在上面,心里很酸楚。不是这些该死的羊,自己还坐在教室里朗朗地读书。

       父亲是无奈的,面对威严的我爷爷,他无可奈何。在他面前我爷爷就是一座高高的山,压得他喘不过气,父亲只能面对现实。现实就是这群羊被他赶上坡,羊悠然自得地吃饱了肚子,自己再把它们赶回去,一日一日的重复。不论天晴下雨,不论打雷闪电。

       起初,在羊吃草的时候,父亲就呆呆地坐在山梁上,无聊地看山,看山在眼前一排排起伏奔涌;看清晨,羊乳似的晨雾在山沟漂浮;看太阳,看太阳从东边的万山丛中火球一样,四溅着金光慢慢地升起;看夕阳,看它把漫天泼洒的银辉,一点点地收回,最后浓缩成一枚殷红的印章,印在西边的山豁;看够了山,看够了雾,看够了日出日落,就仰面趟在草地上,看天。看,云起云涌,看,云在天上像羊一样的跑。直到后来,父亲发现了我大爷的藏书,才使他忘却了寂寞与烦恼。

       从此,放羊的父亲身上就多了个蓝色的挎包。挎包补满了补丁。书包里装着厚厚的长篇小说。

父亲看书的时候,很仔细,不但看,还记笔记。笔记本是那种草纸锥成的。看这些长篇小说的时候,有很多字父亲不认识,也不知道其中的含义,但他无数次的翻看,看多了也就明白了。父亲记重要情节,记精彩景物描写。一本本的读书笔记,让父亲心里的那片文字土壤渐渐地肥沃丰厚起来。父亲后来写的一些东西,语言结构和构造,都是那个时候积累下的知识。

      很多年后,我在我家的桐木箱子里,翻到了父亲写的一叠草稿,里面有一部章回小说《风雨之夜》和短篇《打白糜子》《撵獾》《梦想北京》等一些小说和随笔。草稿纸已经泛黄,有的字迹也模糊。捧着父亲这些用心血写成的作品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父亲失去了上学的机会,但书籍又点亮了他的心中的希望,浇灌了他那棵文学之芽。可父亲的文学创作并没有坚持下来,繁杂艰难的生活,彻底淹没了父亲希望之火,他把梦想深深地埋在了心底,锁在岁月的箱子里,成就了我们姊妹五人的成长。

       五十多年后,为了实现父亲想去北京的愿望,我们姊妹接力实现了父亲的心愿。小妹他们把父亲送上了官坡到卢氏的班车,大妹他们把父亲送上了去三门峡的大巴;在三门峡,二妹和我的女儿把父亲送上了去郑州的高铁,弟弟一家又把父亲送上了郑州飞往北京的飞机,这是父亲第一次,坐高铁驰骋中原大地,第一次透过飞机机舱小小的窗户,俯瞰祖国的万里山河。我我在北京接到父亲时,他的脸上洋溢着首次坐飞机的喜悦和兴奋。他说,望着窗外,看见机腹下飘飞的朵朵白云,像他小时候放的羊群。

到北京的第二天,我就带父亲登上了长城。站在“好汉坡”,站在历史的烽火台上,透过宽厚的城垛口,眺望茫茫群山,父亲的心是澎湃的。他心里熄灭的火苗又一次燃烧了,那被生活压榨得已经干涸的土壤又一次长出了文学的树芽。从长城回来的当天晚上,父亲就写了《观长城有感》的诗:

        魏巍长城多壮观,

       “好汉”缠绕万重山。

        举目远瞩向上看,

        巨龙腾飞在云间。

       华夏基石人称颂,

       世界游人齐赞叹。

       中华民族真伟大,

       长城精神万代传。

       我不会写诗,更不懂诗,父亲的诗可能算不上真正的诗,但我读起来,却觉得这是最好的诗。父亲的诗写得大气,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。这是我的父亲,积攒了几十年的文学情感又一次的迸发。他历经苦难和生活的艰辛,仍然对生活充满热情,对祖国充满热爱。


       有了书的陪伴,父亲不觉得无聊和寂寞。他对羊群也上心了。放羊的时候,结识了邻队的两个年长的放羊朋友。他跟上这两个人,学会了给羊接生,学会了阉羊,还学会了羊吃草中毒后的解毒方法。例如,羊吃了蓖麻花,用柿子来解毒。羊吃了耀山红(杜鹃花)口吐白沫、浑身痉挛,就用绿豆水灌服,待症状稍轻后,再用白椿木树枝,伸进羊嘴让羊咀嚼解毒,方法十分的灵验。后来,父亲真学会了,给牛、羊、猪家畜看病,成了方圆附近有名的兽医。

       对那头犄角粗长,身体健壮高大,扬起脖子和父亲的身高不差上下的羯子羊。父亲也不再毒打了。这头羊在羊群里,仗着自己身体的优势,肆意横行,狂妄自大,除欺负其他的羊,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。一次,父亲为了制止它欺负一只怀孕的母羊,就被它一头抵出丈余远。

       父亲刻意地把它培养成头羊,上坡让它走前,下坡让它走前。久而久之,羯子羊真就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头羊。羊群也听话,头羊到哪里,羊群跟到哪里。有了头羊,羊群就好管理了。放羊上坡的路边有很多庄稼,每次路过,羯子头羊都把嘴伸进地里,吃豆苗或者玉米苗。它一吃,其他羊就纷纷效仿,这时,父亲也不用放羊棍打,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头,一扬手飞过去,只听砰的一声,石头正中头羊的头。头羊疼得直叫唤,不住地摆头。马上缩回身子,径直走路,头羊一不吃,其他的羊也就乖乖地跟着走了。放羊的父亲,练就一手百发百中,石头打羊的功夫。

       父亲放羊的时候,大多数都是一个人,他有书籍作伴,心里有史更新、肖飞、周大勇、邵剑波、杨子荣等书中的英雄人物作陪,他觉得不孤独。有时候,他就觉得这些英雄人物就在眼前闪现。

      父亲也有害怕的时候。他害怕狼。那时候山里狼多,红毛狼也多。经常听说,谁家的猪被狼跳进猪圈背跑了,谁家的羊群,被一群红毛狼咬死了好几只。父亲也常看到狼从对门岭上走过。

      狼,我也见过。九岁那年的冬天一个早上,大雪纷飞。我和伙伴们拎着火盆去上学,走到半路上,我们碰到了狼。狼就蹲在路中间,像一个要收买路钱的强盗,牢牢地占据在路中间。我们吓得不敢走,就大声的吆喝。狼是欺小怕大的东西,任凭我们几个小孩喊破了嗓子,它耷拉着难看狰狞的脸,纹丝不动,苍色的毛发披着雪花,像一只冷酷狰狞的恶魔,它身上的热量已经融化了身下的积雪,露出褐色的地面。直到我们把手里的火盆扔向它,四下飞溅的火星,像烟花一样散开,狼才害怕了,站起身,抖抖身上的积雪,向坡上跑去。

       我记事的时候,有两次狼都跳进了我家的猪圈,试图吃我家的猪,被赶跑了。我家的猪,被狼惊吓过后,再也没有长个,骨瘦如柴,抑郁而终。狼吃猪,一口咬住猪脖子,猪一疼就不再挣扎,这时,狼就用自己结实的尾巴,在后面一下一下的敲打猪屁股,前疼后赶的猪就乖乖地跟上狼走了,远远看着就像一对勾肩搭背的好朋友。


       农村有句口头禅:越害怕,狼来吓。

       十三岁的那年秋天,父亲遇到了狼。那时,父亲的羊群,已经发展到了三十二只。

       那天早上,父亲把羊赶到毛栗树洼梁顶上时候,他看到雾气正漂浮在鸡鸣山的山头。鸡鸣山像围着一条羊毛织成的巨大的围脖。父亲能看到自家的院子,看到山沟田里犁地的我爷爷。

     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,草丛上结满晶莹的露珠。有鸟在树丛里叫唤,鸟总是清晨的朋友。鸟的清脆叫声,给静静的山野带来生机和活力。极目看看远山,远山在这个秋天的早晨都默默无语。天空很蓝,没有一丝的云彩,蓝得像我奶奶箱底的那块蓝绸子布。

       回头看看羊,三十二只羊在秋天的山野上,低头静静地吃草,像秋高气爽的天空上静止的云朵般安详。

      一个普通的秋天的早晨。

      父亲把放羊棍戳在地上。他的放羊棍是黄栌木,五尺多长,有鸡蛋粗。放羊棍是一年前,他在苇子洼的树林里砍的。他把黄栌树截成段刮光,去掉皮,又用破瓷碗片,细致地刮了几遍,一直刮到摸起来有光滑感。新做的放羊棍,白皮黄芯,散发着油性的香味。如今的黄栌木放羊棍已经干透,失去了当初的光彩和香味,混杂着父亲的汗味和羊膻味,更成为一根结实的防身武器。

      父亲找了个石头坐下来看书。潮湿的石头很凉,刚坐下来,就感觉一股渗凉的气息袭遍全身。父亲从挎包里拿出《烈火金刚》,看了起来。昨天他看到了,第十五回,“捉二虎楞秋除奸 救妇女肖飞献智慧”的章节。书里紧张的情节吸引着父亲,主人公的英勇和智慧感染着父亲,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下去。这,已经是父亲第三遍看《烈火金刚》了。

      父亲刚看了两页,狼就来了,是红毛狼,而且是两只。红毛狼有个习性,出没时都是成群成对。

在山沟里长大的我,狼我见过,但我没有见过红毛狼。父亲听到羊群里羊不住地打喷嚏,就意识到有情况。父亲听老人们说过,羊突然不住地打喷嚏,可能有怕怕(危险)来了。父亲一惊,赶忙扔下书,站起身来向下看。他一瞅就瞅见了,两只红毛狼,呲牙咧嘴地,从五十多米远林子里蹿了出来。红毛狼窜出林里,碰撞的树上枯叶纷纷的落下。父亲说,红毛狼黑尾巴稍,黑嘴头,通身毛色暗红,身体比狼小,比狐狸大,极其灵活凶猛。

       按父亲说的红毛狼的特征,我查了百度,应该是豺。豺和狼长相不一样,但一样的厉害。豺狼,这是一个组合的词,能和狼组合在一起,它的凶残肯定不比狼逊色。但我还是依照父亲说法,叫它们红毛狼。两只红毛狼,并排如猛虎一般跃起身子,身子飞过蒿草,向羊群扑来。机警的羊,早嗅到了危险,用喷嚏相互传递着信号。红毛狼冲出林子之前,在头羊的带领下,羊群哄地一下开始逃跑了。头羊逃的方向是山梁,朝着父亲的方向。头羊很聪明,在慌忙逃跑的时候,也不忘朝有人的地方来,寻求保护。


       父亲吓傻了,有点想尿的感觉。人们成天说狼吃羊,今天他终于看了这可怕的一幕:狼来了。

红毛狼真切地扑进了他的羊群。父亲傻傻地愣了片刻后,就清醒了。他顺手拽起放羊棍,在一边的树丛里拼命抡打着,试图让灌木和棍子发出响声,嘴里大声喊到:打狼吆,狼来了,打狼吆——。


      红毛狼扑过来,没有猎到猎物,就在羊群后面猛追。眼看马上就要追到羊群,父亲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,他拎着放羊棍,迎着羊群,迎着红毛狼冲了下去。父亲冲下去的时候,嘴里仍不住地大声吆喝,打  狼吆——,打狼吆——。红毛狼完全没有把这个个子矮小的放羊孩子放在眼里,一个鱼跃就是丈余远。

       终于,一只半大羊,在爬上一个土楞的时候滚了下去,两只狼一只猛扑就到了羊跟前。一只红毛狼,一口下去准确无误地咬住了羊的脖子,另一只也配合默契地顺势咬住羊的一条后腿,两狼合力,半点不停地,抬起羊转身向树林跑。红毛狼跑走的时候,树叶、茅草、尘土飞扬。父亲哭喊着怒骂着,连爬带滚,疯了一样地向红毛狼追去,完全不顾迎面而来杂草,灌木,荆棘在他的脸上身上手上肆虐。

      红毛狼跑得很快,父亲和它们总是相距几丈远的距离,就是赶不上。红毛狼钻出树林,在一块荒地边停了下来。放下嘴里的猎物准备美餐。羊还在咩咩地叫着,试图挣扎着起来,声音很微弱。刚追出树林的父亲看到,一只红毛狼一爪子下去,羊的肚子被挖开。羊肚子立时冒出雾一样的热气,羊凄厉地惨叫了两声就没了声息。另一只红毛狼很快就叼起羊的肠子吃了起来。看到自己心爱的羊被开膛破肚,我父亲完全疯了。

       红毛狼觉得没有了危险,打算在这个宽敞的地带饕鬄一顿。可是它们失算了,这个放羊的孩子疯了,他像只豹子一样哗哗啦啦冲出树林扑到它们眼前。看着眼前这个,衣衫褴褛,浑身精湿,像叫花子一样怒目金刚,红毛狼害怕了,松了口往后退了几步远,但还不死心。迟迟不想走,父亲拼命抡着放羊棍往前冲,红毛狼又退一段。父亲已经没有了理智,只有愤怒。他手里抡着放羊棍,褴褛着衣衫,头上冒住热气,脸上汗水,血水、露水、交织在一起,哭喊着怒骂着吆喝着。红毛狼又后退了一段,看着红毛狼后退,机警的父亲一把拉起地上的死羊,就往梁上跑。

      红毛狼看到嘴的猎物又被抢走,哪里肯依,呲牙咧嘴地又追了上来,迎接它们的是父亲手里的棍子和怒骂吆喝。那一刻,父亲把一生的脏话、狠话都骂出来了,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在了放羊棍上,但狼仍紧追不放。此时,父亲已经无力,嗓子已经沙哑。看着这个已经没有了力气的放羊娃,红毛狼这会儿也不再停顿了,一步一步向父亲逼近,逼近。就在这时,听到父亲哭喊声的我爷爷带着家里的男人赶来了。一群大男人的加入,彻底使红毛狼害怕了,它们折回身,逃进了树林。

       看着褴褛着衣服、浑身湿漉漉的、满脸血痕的父亲拉住血淋淋的羊,从来不苟言笑,看起来不通人性的我爷爷,一把抱住他的小儿子——我的父亲,嘴里说道:我可怜的娃子啊,吓死娃子了,吓死娃了。那一刻,我爷爷的眼睛是红的。


      父亲回到家就病了,发烧打颤,嗓子说不出话,半夜惊醒,就喊狼来了,打狼,打狼。一下折腾了半个月才好利索。

      父亲向家人说起打狼夺羊的事,我奶奶说,你个二蛋货,狼叼走就叼走了嘛,你还撵啥啊。

      父亲说,我不能让红毛狼叼走羊,那是我放的羊。

       奶奶抚摸着父亲的头,眼里泪花闪烁。

       我爷爷从一旁经过,听到我父亲的话,他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门。

       父亲望着我爷爷的背影,想到了红毛狼被赶走那一刻,我爷爷那温暖的怀抱。

       我爷爷走出了大门,留给我父亲一个犁辕一样的背影。这背影有些沧桑。

       这时,父亲听到了羊圈的羊叫声,父亲的心一下温暖了起来。

       他说,我病好了,我要放羊去。(文/周天鹤)

编辑:唐小勇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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